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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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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蝶

擡頭是漫天的夜空,無月無星,深墨的陰雲擰出小雨,像是順著濕毛巾滴下的涼水。

在這種情形下,受過專業訓練的警員頭頂那盞安全帽的燈都在亂晃,無人能安定下來,當然也包括沈澤清。

他的襯衫被淋了個濕透,雨水混著泥土,濕了又幹,幹了又濕。

白色的繃帶不只一次地脫落,一串死結釘子般釘在手心處。

梁矜的臉趴在粗糙的水泥地上,她在人聲鼎沸中依稀能辨認出沈澤清的聲音,低啞而幹澀的,他和救援人員搬動著堆積的建築廢料。

被埋住的女孩終於袒露出大半個身子,壓在腳下的最後一塊石塊也被搬走。

受災現場有一股厚重的血腥氣,這裏的很多幸存者都帶著傷口上了救護車,更不幸的則是在這場身亡的人,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僵硬,泥水沖刷著他們的五官。

梁矜感覺自己的腿腳陷進了一片泥濘中,黏黏糊糊的,鐵銹的味道離得她近了。

沈澤清俯首看見地上渾濁的的雨水,梁矜褲腳的布爛掉一塊,正汩汩地流著血,“擡擔架,上救護車。”

梁矜為什麽會渴,就是因為被刺傷了的腿一刻也不停地流血,已經到了失血過多的程度。

她咬著舌頭,試圖清醒過來,可是眼皮如同舞臺上沈重的幕布,到了謝幕的時間,再想要拉上去就如此地不合時宜。

“矜矜,矜矜,別睡,醒一醒。”沈澤清瞬間不寒而栗,他扶著梁矜的後背,手輕輕怕打著女孩冰冷的側臉,“梁矜,不要閉上眼睛,我還在這裏。”

梁矜躺倒在沈澤清懷抱裏,那只繞著繃帶的手濕熱而沈重,她渾身上下連一個指節都動不了。

一雙雙穿著靴子的腳踩過廢墟,帶動著沙土緩緩下沈的聲響,到處是尖叫哭泣,對講機裏的警員粗獷的下達著命令,時斷時續,伴隨著微微的電流波動。

雨沒停,風也沒有停,誰也不知道背後的山體會不會再次爆發。

冒著如此大的風險,張明晗一度想阻攔沈澤清進入警戒線內,可是沒有辦法,沈先生甚至沒有耐心聽完他的話就沖了進去。

沈澤清在集團身居高位,也是沈家實際的當家人,他沒了,後果無法想象,就是再來一次大洗牌,燕京上頭的風起雲湧短時間內也不能平息。

可沈澤清不在乎這些,現在他只在乎梁矜的身家性命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梁矜和一邊拉出的同事那裏,攝像機壞得不成樣子,零件滾落,男同事仍然是昏迷的狀態。

有一棟塌陷的房子像是被生生地切掉了二分之一,它的屋頂矗立著大半個部分,彎折的房梁抵在地上成了三角形支撐著搖搖欲墜的房體。

灰色的瓦片被風雨沖擊,以傾斜的角度砸下來。

地表的積水沒過了腳踝,形成一個一個小漩渦,當中漂浮著吹飛的綠葉。

千鈞一發之際,梁矜破落的嗓子發著顫,她多麽希望那塊瓦片可以定格在半空中,或者隨變轉個方向,砸進海水裏也好。

可是它偏偏以一種極為刁鉆的角度砸過來了,沒有意外便能砸進沈澤清腦袋裏,警員手持著對講機呼救,沒人註意到一片小小的卻能殺人的瓦片。

這一刻,梁矜做不了過多的思考,血液都流進了心臟裏,腎上腺素的作用下,脈搏也在飛速地跳動。

“不要。”

梁矜的手擡得那麽的急切,一點緩沖也沒有,她的手攬上沈澤清的後頸,壓在了對方身上。

腳踝的傷口刮掉了皮,血結痂粘住了布料,因為身體主人的劇烈的動作而粗暴地撕扯。

梁矜疼得倒抽一口冷氣,她徹底地昏了過去。

瓦片當啷落地,救援隊霎時間都楞住,他們突然將倒在地上的兩人圍住,上前察看沈先生的傷勢。

梁矜的頭擱在沈澤清的胸口,做完這一切後,緊皺的神情似乎又舒展開了。

沈澤清的伸出幾根手指,探探女孩的鼻息,平穩而帶著熱氣的呼吸終於讓他安定下來。

腳邊是摔砸成兩半的瓦片,投入暴雨的積水裏,像是實心的石頭狠狠地砸進深不見底的湖水裏。

梁矜衣襟裏的吊墜抖落出來,明艷鮮翠的顏色,表面的泥沙被水不斷地沖刷著,仿佛是在漫漫長夜裏閃爍著的螢光。

受災現場的救護車陸續地開往醫院,沈澤清把懷裏的人送進了急救室。

醒來的那個下午,梁矜見到的一個人竟然是萬樂菱。

“樂菱,你怎麽在港城?”

梁矜雙手扶著床坐起來,她第一時間環顧著四周,確認自己還是在港城不錯。

“我在網上刷到了港城特大暴雨的新聞,於是想跟你打個電話問問那裏的情況,結果你的電話打不通了,”萬樂菱手裏的一把水果刀削著蘋果,她頓了頓道:“不知道怎麽回事,我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,結果你就真的出事了。”

梁矜的手想去摸枕頭底下,但是她的手機早就跟著她一起倒了下去,不知所蹤,因此她也沒有接到萬樂菱的電話。

“我就不該出去拍素材,為了一個工作差點就搭上了性命。”

可不是嗎,還搭上了小舅舅的命,萬樂菱在心裏默默地罵了一遍梁矜的公司,從下面的編輯罵到上面的老板,臺風天讓人替班而且還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,簡直不把實習生當人。

萬樂菱出去開門,接過送來的保溫飯盒打開,“梁矜,醫生說你已經可以吃東西了,坐著喝點粥吧。”

梁矜的手完好無損,她的床上放著一張小桌子,便自己用勺子攪動了一下清淡的蔬菜蝦仁粥。

萬樂菱按了兩下遙控器,將病床遙控到一個合適的高度,方便梁矜吃飯。

“你昏著的時候,所有的檢查就做完了,你的腳暫時不能下地,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麽大事。”萬樂菱坐在椅子上繼續削蘋果皮,“抽屜裏面有一張腦CT片,醫生還說你有輕微的腦震蕩,讓我們多觀察觀察,有任何不適跟醫生講。”

萬樂菱把蘋果皮扔進垃圾桶裏,她謹慎地說:“梁矜,你有沒有失憶啊?”

梁矜不緊不慢地吃粥,理所當然地回道:“你看我像是失憶的樣子嗎?我要是失憶,應該先把你忘了。”

萬樂菱啊了一聲,她問梁矜吃不吃蘋果,梁矜說喝完粥大概是吃不下了。

“那我拿刀切好,我們分著吃。”萬樂菱覺得這個時候,飯後水果能補充維生素,重要性可見一斑,還是吃了好。

“你記得我,那小舅舅呢,你還記得不記得他?”

梁矜的大腦閃過昨夜的那些畫面,她立刻宕機了幾秒,勺子逐漸地陷進粥裏。

萬樂菱切了蘋果,慌亂地詢問:“你不會唯獨把他忘了吧?”

梁矜搖頭,經過萬樂菱的提醒,夜間的種種回憶得無比清晰,如同二次親歷過一般,她輕輕地把勺子從粥裏拉出來,盛了一勺放進嘴裏。

“昨天我看見他的手受傷了,有沒有好一些?”

還好,梁矜應該是沒忘。要是真忘了,他小舅舅可怎麽辦,他不得發瘋啊,送到醫院的時候萬樂菱見沈澤清就夠瘋的了。

萬樂菱吃著蘋果,“扒拉那些石頭啦木頭啦,手流點血在所難免,小舅舅已經在醫院清創過了。”

沈澤清守著昏迷的梁矜守了一夜,從集團出來坐飛機,再到港城參加救援行動,萬樂菱都佩服小舅舅這鋼鐵般的意志。

好說歹說,又或者是小舅舅確實堅持不住了,他早晨在另一個房間裏睡著了。

萬樂菱叼著蘋果,把盒子放在梁矜的小桌板上,“梁矜,這個給你。”

裏面裝著最新款的手機,是梁矜平時不會買的那種價格,卻是她喜歡的款式。

梁矜把碗筷放好,淡然地瞅了一眼,直接問:“沈澤清給我的?”

“不是,”萬樂菱扯著唇笑,她的聲音像是夾著蜜,嬌滴滴地說:“是我買給你的,挑了好久呢,喜不喜歡?”

梁矜當機立斷地下了判斷,“說謊。”

萬樂菱表情有一絲被戳穿的緊張,隨即她沒所謂地擦擦手,騙不成梁矜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事。

“我去跟小舅舅說你醒了。”

萬樂菱其實不過是想恐嚇一下梁矜,她才沒那個膽子把此刻休息著的沈澤清叫起來,畢竟昨夜她和小舅舅站在搶救室門口的時候可是大氣不敢出。

門被推開,沈澤清出現在病房裏,他洗澡換了身衣服,眼球上是紅紅的血絲。

萬樂菱莫名地跟小舅舅對上視線,她尷尬地低下頭,兩三步走到門前,“小舅舅,我累了,要去休息。”

沈澤清的嗓音低啞,“去吧。”

萬樂菱如蒙大赦,輕手輕腳可速度極快,像是只在沙灘上逃跑的螃蟹,一溜煙就消失在了門後。

一時間,誰也沒有先開口。

沈澤清在遠處的沙發上落座,“好久不見。”

“好久不見,沈澤清。”

間隔長達一分鐘的回話,幹得說不出下文。

梁矜下身的疼痛傳達過來,她拽著被子,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想要落淚。

她記得沈澤清的手受過他父親嚴厲的責打,如今因為梁矜,他的手久違地纏上了繃帶。

沒有去看他傷勢的底氣,梁矜坐在床上,空蕩蕩的眼神對著窗外的海水,天氣又恢覆了平靜,可自己的生活又掀起了變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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